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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电梯,在条形砖上走步,碰到代表止步的点砖后左转走20步;乘坐电梯到三楼,右转走4步到第一片点砖,再左转走5步找到第二片点砖。这是在福建省残疾人体育运动管理中心,从宿舍到艺术团排练厅的盲道路线。
先天性全盲的陈金灿对这条路很熟悉。计时器显示,走完全程,他只需要花大约4分钟。这是他近5年里来来回回多趟练出的速度。
去排练厅,是为了唱歌。每周有两天,由包括陈金灿在内的7名成员组成的国内第一支视障者无伴奏合唱组合会在那里合练。
他们给这个组合取的名字,叫做“看到”。
即将加入看到组合的何裕杰侧耳听着手机里播放的伴奏曲。
“海选”12年
年,看到组合第一次“海选”的场景,黄延平直到现在还记得。
在福建省残疾人联合会的一间会议室里,人声嘈杂。视障者出门的机会不多,好不容易见面就聊个不停,本该紧张严肃的选拔现场被聊成了茶话会。
说是“海选”,其实也根本没“选”。一共8个人报名,无一淘汰全部进入正式成员名单。黄延平回忆,快要散场时,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以后每周排练两次,有没有人有意见?”
见没人反对,看到组合就这么成立了。
黄延平和陈金灿是组合里“最原始”的成员。年,福州市盲校收到了热心人捐赠的一套鼓号队装备和17件管乐器,靠着这些“家底”,学校音乐老师陈君恩组建起了一支管乐队。他把五线谱翻译成盲谱分发给学生,每天利用午休时间进行排练。当时正在学校就读的黄延平当上了鼓手,陈金灿吹起了黑管。两人不仅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件乐器,也练就了“不靠谱”的本领——因为眼疾,无论是演奏还是唱歌,他们都要事先把谱子背下来。
后来,黄延平不打鼓了,弹起了键盘,玩起了声卡,开始制作音乐。陈金灿也不吹黑管了,他爱上了话筒,学起了声乐。福建省残联要成立合唱组合,陈君恩首先就想到了这两个人。
玻璃体浑浊、视神经发育不良、视网膜色素变性……从小到大,黄延平几乎把能得的眼疾都得了一遍。随着医治无望,未来如何谋生成为他和家人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对视障者来说,最“经典”的出路似乎只有一条:按摩推拿。
看到组合的成员,无一例外都学过盲人推拿。从盲校毕业后,黄延平也找了家按摩店就业,每天给人捏脚。3个月后,他把自己“捏”醒了,“这不是我想要的”。经过一年准备,他考上了北京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的钢琴调律专业。
出生于年的李燕冰曾经是护理专业的学生,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青光眼,她很可能已经当了好几年的护士。53mmHg,23mmHg,49mmHg……李燕冰把自己的眼压测试结果形容成一张K线图,有起有落。但即便在她眼压最低的时候,依旧超过了正常范围的最高值。眼疾就像小偷一样,一点一点地夺走她的视野。
年,李燕冰从三明老家到了福州,成为福建省海峡残疾人艺术团的团员并加入看到组合。除了爱唱歌,李燕冰并未接受过系统音乐训练。每次遇到新的曲子,她都要先请一位朋友念谱,自己翻译成盲文后再提前背下来。即便如此,4年下来,李燕冰从没想过放弃。因为相比之下,她更想逃离成为“盲人按摩师”的宿命。
数据显示,在我国,视障群体数量超过万人,其中盲人数量超过万人。而根据中国残联年公布的统计结果,我国城乡持证残疾人就业人数总共只有.7万人。就业难度大、选择少,是绝大多数残障人士要面临的难题。
看到组合成立时的“无门槛”设置,是因为当时大家就料到,作为一个由视障者组成的非营利性音乐团队,一定会有人中途退出。果然,12年间组合成员多次“换血”。每年都有人离开,每年又有人加入。陈金灿大致算了算,前前后后来了又走的有16个人。他说:“组合成立了12年,‘海选’也持续了12年。”
不过,当初在组合成立现场的任何一个人大概都没想到,12年后的今天,“看到”还在唱着。
被挂在排练厅一侧的演出服,也在“等待”重回舞台的时刻。
如果音乐有颜色
年,黄延平就曾退过团。那时候他给盲童上钢琴课,一堂课挣元。每周的排练不仅没报酬、花时间,还要自己贴补交通费和餐费。“再多的热爱也敌不过生存的现实。”
黄延平离开时,由他创作的组合同名歌曲《看到》刚刚完成合练。就这样,这首歌的首演时间一推再推,直到一年之后,黄延平重新归队。他说,兜兜转转再回来,是想把没唱完的歌唱下去,也是想实现组合命名的初衷——被看到。
“别说我看不到,我真的看得到,我真的听得到,我真的能感觉到……”年,在一档由地方电视台推出的合唱类真人秀节目里,《看到》第一次被搬上了电视屏幕。那一天的很多细节黄延平早就忘了,但有微弱光感的他记得,舞台上强烈的灯光照得他眼前又白又亮。台下观众的掌声让组合成员知道:这一次,他们真的被看到了。
在那档节目里,看到组合止步于全国十五强。不过,“被看到”的热度让他们在赛后频频接到各类演出邀约。在那之前,这个组合一年的登台次数“五指可数”,后来演出能从年头排到年尾,演出费也从最初的每场元涨到了元。
“但热度终究会过去的。”陈金灿的演出服挂在排练厅的一侧,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上面,依稀能看到灰尘。距离他上一次穿演出服,已有近两个月时间。最近几年,看到组合能接到的演出数量又回到了“五指可数”的光景。更令陈金灿感到唏嘘的是,如今在网上仍能搜到的他们当年参赛的新闻里,所有成员的职业依然被标注成了“盲人按摩师”。
9月12日是看到组合排练的日子。如果不是福建省内突发的新冠肺炎疫情,他们本将在9月18日举行的福建省音乐舞蹈节汇报展演中登台。这天,李燕冰的状态比平时兴奋了许多,排练过程中,她不时将右手举到面前来听清自己的声音。
没有指挥、没有乐谱、没有提词器,视障人士进行无伴奏合唱,只能通过身边人的呼吸,来判断每一个乐句的始末和每一个气口的错落。在排练现场,黄延平一边通过敲击钢琴面板、踩踏地板等方式,为组合成员统一节拍;一边循着每个人的声音,反复修正大家在演唱中的音色、声调、咬字。
默契,必须通过长期排练来形成,而排练又是最磨人的过程。由于常有老成员离开、新成员加入,即便是已经唱过上千遍的曲子,不时也要从零练起。
年出生的林鹏是目前组合中年纪最长的一位。为了排练,他要坐上1个多小时的公交车从福州城北到城南,结束后再原路返回。即便如此,每次他都是第一个到达排练厅的人。
林鹏是一名钢琴调律师。“一台钢琴的零件少则0个,多则1.2万个,每台琴还有多根琴弦,张力达到数十吨。”多年下来,经林鹏之手调修过的钢琴超过0台。在他的讲述中,调音并非旁人想的那样浪漫,而是一项辛苦的精细活。但也正是这件“苦差事”,让林鹏得以实现温饱,在黑暗中立足。
林鹏“入伙”是在年,正赶上组合最红的时候。不过,他唱歌不为赚钱更不为谋生,只是想为与自己日夜相伴的黑暗增添一抹色彩,“如果音乐有颜色,它一定是彩色的”。
看到组合的成员们在排练厅的一角合练歌曲。
视,而不见
伸开盲杖,打开手机导航功能……9月12日排练结束后,林鹏独自走出了管理中心。虽然从小就开始练习,但直到现在,只要离开家门,他仍然可能因为盲道上的障碍物或导航软件的细微偏差而迷失在大街上。林鹏说,自己最喜欢的出行方式是坐公交车,因为即使错过了站点,只要在终点站折回,一样能抵达想去的地方。
视力的缺失,给林鹏造成的最大困扰是因“视而不见”产生的强烈不安全感。为此,他的“凡事早一点”的习惯几乎变成了一种强迫症。有一次,林鹏下午3点要接站,结果上午11点时他就已出现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上。
就连学钢琴调律,林鹏最初的想法也既简单又实际:当时福州视障调音师极少,“有一技傍身,至少不会饿死”。
调修钢琴需要上门服务,除此以外,林鹏跟健全人的世界几乎再无直接接触。工作时,他会尽量减少与客户的非必要沟通,尤其是当话题涉及到视力时,他就会陷入沉默。
当调音师之前,林鹏曾在酒吧驻唱。现在,他的电脑里“藏”着十多首录制完成的原创歌曲,可他只把它们当成心情日记,完全没有公开发表或上传网络的打算。
在陈金灿的宿舍里,摆着十多个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麦克风。这些单价不超过元的“宝贝”,都是他从福州的二手电子市场淘来的。为此,陈金灿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叫“收废品总管”。
录音、配音、制作线上广播节目……麦克风是陈金灿用来对抗孤独的武器。除了每周两天的排练和逢年过节,他几乎就“长”在了宿舍里。管理中心食宿全包,福建省海峡残疾人艺术团每月发放的0元补贴足够其他花销,摆着4张上下铺的小房间,成了陈金灿最舒适的“大天地”。
就连曾经拥有过明亮视野的李燕冰,在失去视力的过程中,也逐渐与过去的朋友断了联系。慢慢地她发现,自己的社交圈子里,基本全是同病相怜的视障者。
虽然不喜欢推拿,但黄延平却把电影《推拿》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影片中呈现出的盲人与健全人之间的疏离感让他感同身受,“就像刚结束不久的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虽然残疾人运动员的精神让人感动,但在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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