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黑管 >> 黑管的习性 >> 棋人棋事老济南的旧事
夜里,我突然梦到了少时在老街上下象棋的一幕,便想起几位棋友,于是,便想写写关于他们的一些事。
我的象棋底子是祖父教的,那时老爷子在济南一家塑料厂门市部上班,卖些牙刷、梳子等日用品,顾客不多,经常带着我,有功夫教我认俩字,也教象棋。那年多大记不清了,应该在五六岁,还有些悟性。很快,祖父这老师便不是对手。三坊五巷小有名气。
后来,闹运动了,扑克象棋属于封资修的黑货,不再生产,有那么几年,几乎绝迹。孩子们都玩飞行棋、军棋。到了70年代,市场上才又零星有了扑克象棋,打扑克、下象棋渐成为普通百姓最常规娱乐。
我们那条老街的中心有一个自来水管,家家户户都要到这里打水。水管东侧有一小段路稍宽敞一些,杵着一根水泥灯杆,半高处挂着一盏路灯。灯下这块空地便成了这条巷子里唯一可以休闲的地方。夏天,时有老人们搬着马扎子坐在这里乘凉聊天。象棋摊子,便常驻扎在这里。围观的不少,水平相当的就仨人,我,利顺,李老爷子。
发起人是李老爷子。戴副眼镜,是针织厂的乐手,会吹黑管。常在院子里吹几段曲子,常吹的是“打起手鼓敲起锣”。西洋管乐中大概长笛还好一些,其他的不管大号小号单簧双簧,如果没有配乐伴奏,或融在交响乐中,单独演奏总觉得不中听。特别是与我们那一带老院坯房很不和谐,不如吹声唢呐和草笛受欢迎。所以他吹黑管时,周围的邻居们并不觉得享受,只是觉得这玩意挺“洋活儿”,迁就着。工厂乐队相对清闲,李老爷子似乎也不怎么按时上下班,便成棋摊的组织者。夏天,太阳偏西了,吹一阵黑管,便夹着板凳,端着大搪瓷缸子,缸子里面是茉莉花茶,有时还飘着些山楂片。把棋盘铺上、摆上棋子,谁赶上谁下。周围一群围观者,吵吵嚷嚷一直到深夜。
李老爷子年龄最大,但下棋较真儿,争强、冲动。看到机会,便耐不住兴奋,迫不及待地把棋子啪地砸将过去,生怕别人悔棋。但也常常因为过于兴奋而产生误判,占了小便宜吃了大亏,满盘皆输,懊恼不已。和他下需要有点耐性,只要不被他情绪带偏,稳住神,赢下来概率较大。
利顺,年轻,但显得老道,不动声色。一副深思熟虑,胸有成竹的样子。输了,有时也总结两句,但脾气好,从不和人呛呛。他是地道的老初中,考上了重点高中,赶上了运动,没上完便进了工厂。是一家小集体化工厂。厂子只抓革命不促生产,他便整天骑着一辆好不容易买到的17型永久,摇着转铃,点个卯早早地就回家。吃口饭就加入到棋局中来。利顺的好脾气演化成与世无争,随遇而安。90年代后期,小厂子歇了菜,便无可避免的堕入困顿,靠街上摆摊修自行车为生,勉强度日。
我最年轻,还在上中学,学校不正经上课,有的是闲空。下棋的水平不在他们之下,便成了棋摊上的“三巨头”之一。直到中学毕业下了乡,才离开了这棋摊。再后来上学、工作,和老街上的棋友们断了来往。90年代初,那条街整个都没有了,棋摊肯定也就散了戏。
下棋常给人以启迪。
我吃过一次亏。参加工作第一次跟着两位同事出差去菏泽。见路边上有人摆残局,输赢一块钱。年轻气盛,自以为是,看残局很简单,便自报奋勇。走了没几步,便发现里边的陷阱,已晚,一败涂地。方知“买的不如卖得精”,逞能没有好下场,遇到便宜事儿,总要三思而后行。输一块钱挺丢人,往外掏钱那会儿很尴尬,尤其见笑于俩同事。好多年过后,到了挺大年纪,在他们面前我还总想起这事,并有种掩抑不住的好笑。
术业有专攻,下棋也一样。
也不光我,围棋高手老C也感同身受。老C是我们一伙中的佼佼者,棋下得很用心。中午下盘棋要是输了,一下午便闷闷不乐,无心干活。一天下午,大家正在静静工作,只听见老C冒出一句:“该扳了”,全体愕然,哄然大笑。“扳”围棋中的术语,显然他还在下棋中,可见入棋之深。可见入棋之深。但和有点专业训练的相比,却不堪一击。同事上小学的儿子,一位小天才,正在学围棋,刚入段。下午放学早,跟妈妈去单位,没事到处乱跑,误入了我们办公室,被老C一把拉住,非要弄一盘。小家伙无奈,只好从了。结果没行几步,老丛就陷入被动,于是长考,红头热脑。孩子小,坐不住,见他久久不落子,便又去乱跑,这边好不容易走了一手,赶紧把他再叫回来,这孩子瞅上一眼,飞快地填上一个子,又跑了。就这样断断续续,老C还是中盘投子认了,满头的汗,满脸的无奈。
我没有梦到一个人,是醒后才联想到他的。黑脸、小眼、坚韧、专注,那就是老梁。他很小就被招到我们单位当通讯员,没上过什么学。负责一些行政工作,渐渐独当一面,派车,买车票,手中也有些小权力。但威信总不高,大概因为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兼顾到每一个人,给这个买票没给那个买,给这个派车没给那个派,便常引来不满,说他如何精明,看风使舵,只巴结领导。其实还是挺厚道的,至少对我,一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学生,能帮的从不推脱。他也爱打扑克下棋,很动脑筋,最大的优点在于不怯,有股狠劲。
省直搞比赛,高手如林,我顾虑多,没信心,觉着别落花流水去当陪衬。而老梁不顾及这些,报了名。比赛时,黑着脸,小眼聚着狠劲。小组赛第一盘竟让他拿下,而被他拿下这人竟然是最终的冠军,一招不慎让老梁抓了个大子儿,陷入被动,一败涂地。虽然这冠军后来过关斩将,拔得头筹,但第一盘确实栽给了老梁,而老梁也就赢了这一盘,其他的都是丢盔卸甲,这真令人乐道。
但他仕途上很不顺。单位第一次搞竞争上岗,大概因为过去得罪人或是选报的岗位不合适,或是还有其他原因,总之成了下岗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很没面子。他要强,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嘴上不说,心里憋屈。后来又被安排到一个专业技术要求高的处室,更无法施展。过了几年磕磕巴巴的日子。
那年春节,我值夜班,约了几个伙计在值班室打扑克熬夜。不想这是和老梁最后一次玩牌。这晚老梁手风不错,心情也不错,但气色不好,临走时说腰上有一处老是疼,我们便劝他节后看看。结果一查癌症。后来就住了院,一段时间治疗效果不错,很有信心,手术后再化疗,他逢人便说“没事了,再扫扫”。但后来就每况愈下了,我最后一次去看他,那时已经脸肿脚肿,俗话说“穿靴戴帽”,去日无多,医生们大概有数,无力回天,没人再认真地给他诊断和积极治疗,甚至顾不上跟他说几句安慰的话。但他还是不相信病入膏肓,老觉得自己那恶病已经好了,现在的症状与那没关系,医院不给他好好治。看他满腹疑问,于心不忍,好歹求了个医生又去给他看了一次,算是一种安慰。没几天,他带着疑问,带着不甘,走了。
写到这里,我不能再延续我一贯调侃的写作风格。想起老梁,想起那些本来可以老了一起叙叙旧、好好玩一把,却早早就离开了的伙计们,心里确实不是滋味。
(年6月,息心斋)
壹点号老气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