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叫伍万里?”
“是啊!怎么了?”伍万里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这位满脸诧异的年轻医生。
他今年88岁,家住常德市武陵区白马湖街道新建巷社区,是一位普通的退休老人。10月14日这天,他在老伴的陪医院检查身体。
“您当过兵吗?”
“当过啊!”
“参加过抗美援朝?”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年轻医生越问,伍万里越糊涂。毕竟,除了家里人,年从朝鲜回国后,他很少对外人提起过这段往事。更何况眼前这位初次见面的医生。
“哎呀,那真巧了!最近热播的电影《长津湖》里就有个伍万里呢!您不会是人物原型吧?”年轻医生听到这里,上前握住伍万里的手。
伍万里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年轻医生说的是电影《长津湖》里的伍万里。很凑巧,这天早上,他远在山东的原志愿军第十九兵团文工团的老排长,还给他发了个信息:“万里,你出名了。电影《长津湖》里也有个‘伍万里’,和你的名字一模一样。”
不过,伍万里对记者说,他没有看过电影《长津湖》,也不打算去看。他说他怕,怕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们。
一个人的“入朝礼”
列车向北,疾驰间车门顿开,江山如画闯入视野,喧嚣车厢瞬间安静。晨光熹微时,18岁的新兵伍万里悄然将军姿站得挺拔,懵懂少年一夜长大。电影《长津湖》中,这一幕最易撞入人心。
《长津湖》编剧兰晓龙曾言,他笔下的伍万里,并没有确切的原型。新兵“伍万里”,是当年无数年轻志愿军战士的缩影。71年前,有无数和“伍万里”一样的少年,立志保家卫国,选择穿上军装,不远万里奔赴战场,将自己的青春、热血与生命化作守护祖国的铜墙铁壁。
当年17岁的新兵伍万里便是其中的一员。
“我不是什么英雄,我就是兵团文工团里的普通一兵。”伍万里说,自己曾是志愿军第十九兵团文工团的一名大提琴手。
据说,大家相当熟悉的,经常出现在许多大型文献纪录片里,那一队队志愿军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鸭绿江的那支部队,就是志愿军第十九兵团的部队。不过,伍万里当时并不在队伍里,他正在鲁迅艺术学院(后调整到西安音乐学院),师从前苏联著名大提琴家格·鲍斯特列姆,学习大提琴。
年底,年仅16岁的伍万里参军入伍。因为年轻、有知识,加上人又长得标志,很快就被部队文工团相中,选送到艺术院校学习。他是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军旅大提琴手。
当然,他当时并不是很开心。“我当兵是来打仗的,战友们不是学军事就是学工程,却让我来学琴。那时年轻气盛,很不服气,还闹情绪。”伍万里回忆,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后进”思想,在那些日子,他经常被领导教育。“这也得感谢我的恩师格·鲍斯特列姆,他耐心劝我,我这才安下心来。”
伍万里接到入朝命令已经是年的下半年,此刻他的战友们已经在朝鲜战斗了一年有余。
“大概是11月,突然接到命令,叫我即日入朝。没有同伴,来不及告诉家里人,急匆匆地就走了。”伍万里说。入朝数年,家人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接到命令后,伍万里匆匆与格·鲍斯特列姆道别,直接从学校坐火车赶到位于安东(今丹东市)的志愿军第十九兵团留守处。
战事正酣,留守处给伍万里安排了一辆运送物资的卡车前往朝鲜境内。在过鸭绿江时,伍万里听到一个声音,“万里,万里”。他朝车外一看,原来是志愿军第十九兵团63军文工团战友文发明(音)。“我一把拉他上车,我们一路聊过桥。”
战场时的久别重逢,是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无法感受的。聊得正是兴头上的两个年轻人,短短的过桥功夫,自然意犹未尽。
“他对我说,‘万里,别走了,在我们这里住一晚上,明天送你走’,他又把我从车上拽下来。”
伍万里回忆说,因为是被拽下车的,他的背包、档案、介绍信都还在车上。可是,两人还没回过神来,只听见一阵飞机的轰鸣,一群轰炸机呼啸而过……
伍万里回头望去,刚刚坐的那辆卡车已经翻进被炸的弹坑里。“驾驶员经验丰富,他一跃掉到附近的弹坑里,只是受了伤。我提前下了车,也没死。”
入境初始这战友“意外”的寒暄,救了伍万里一命。“我差点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啦!”10月20日,伍万里向记者讲起若干年前的这段往事时,是笑着说的。
他很平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一样。他说,经历过生死的人,这些都不重要。
“我们回来了,他们都留在了那里”
安排的卡车被炸,伍万里只好又回到兵团留守处。当时,没有车,他只好留在那里过夜。
第二天,恰好兵团副参谋长的吉普车要回前线,他临时加了个塞。
“参谋长在前方办完事,急着赶回前线,我就跟着他一路走;参谋长看我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特别喜欢我,他叫我‘小鬼’,一路不停地和我聊天。”
伍万里回忆,志愿军没有制空权,敌机轰炸不断,对在朝的志愿军来说,整个朝鲜并没有前方和后方之分,到处都是前线。“驾驶员是一位战斗英雄,驾驶经验非常丰富,轰炸强烈时,我们就躲;轰炸强度低,我们就冒着轰炸跑;没轰炸时,更是不会慢,马不停蹄地往前面赶。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很快就追上了部队。”
虽然,伍万里不断地强调自己仅是文工团员,但是,熟悉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战场上的文工团员既是宣传员,又是战斗员,有时还是卫生员、炊事员。“遇到战斗,我们也要同战士们一样,拎上枪投入战斗。”伍万里说,电影《英雄儿女》中王芳的原型王纾,就是十九兵团文工团的一员。“当年,巴金就到团里呆了一段时间,收集采访素材。”
其实,即便是演出,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更多的时候,舞台是随便搭起来的,树林里的空地、前沿阵地的战壕,都可能成为文工团员的舞台。漫天的硝烟、呼啸的炮火都可能成为伴奏;极度恶劣的天气,更是家常便饭,“在冰天雪地的树林里演出,脚旁边的雪一会儿就化了,胡子眉毛上一会儿就会挂上冰凌。”
既然是战争,牺牲自然不会少。敌人并不会区分战斗员、非战斗员,还有平民。“我们的团长陈同和就牺牲在朝鲜,他是年的老革命。牺牲时只有31岁,结婚才3个月。”
这是年4月底的一天,志愿军第十九兵团文工团前往三八线西海岸慰问演出。事发时,文工团在志愿军第十九兵团第64军部队驻地的商山里。
伍万里至今还记得这是个上午。当时他正在和一位战友李列宁(音)在附近朝鲜老乡家休息。伍万里躺在床上看前苏联卫国战争小说《恐惧与无畏》,李列宁在窗边练习黑管。
突然就听见防空哨响起,接着就是飞机的俯冲声。
“万里,快跑!”
李列宁拉着伍万里就往外面跑。刚跑出屋子,敌机一个俯冲把他俩掀到地上。
“我们看见邻居家的一位朝鲜老太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也从屋子里跑出来,很惊慌地往山上跑,我们就趴在地上喊‘阿玛尼,快趴下,快趴下’。”
敌机没有给伍万里机会,轰炸掀起的泥土,直接把他跟战友埋了。“我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的。我们掀掉身上的土,相互呼喊对方名字,确认对方还活着。”
从土堆里爬出来,两人跑去找刚才那位朝鲜老太太。“她俩被炸飞了,下半截没有了,肠子都流了出来。”说到这里,伍万里叹了口气,很久没有出声。“那还是个孩子!”
很快,不幸的消息接踵而来,文工团舞蹈队正在河边练舞,团长陈同和以及另外两位战友当场牺牲。
“有个女孩子叫钱任重(音),只有16岁,长得秀秀气气的。她是我们湖南老乡,长沙人,还只有16岁。”说到这里,伍万里再也说不出话来,用颤抖的双手捂着双眼……
这次轰炸后,文工团还经历过翻车。那次,文工团坐着炮车牵引车下连队慰问,为躲避轰炸掉进了弹坑里,坐在后排的伍万里毫发未损。“哐当一声,车翻了过来,我恰好被盖在了里面。”他回忆。可是战友薛仁山(音)当场牺牲。“记得他刚入党,是吹巴松的。”这次意外,文工团共有七八名战友受伤。
来源:常德日报
作者:谭明姜美蓉